一本《闻一多诗选》捧在手上,真是爱不释手,哪怕工作再忙,每天总要抽空读上几页。闻一多先生那满腔的爱国热忱,总是一次次地激荡着我的心怀。
国庆前随作家代表团访问澳门,我也随身带上了这本书。躺在濠江边的宾馆里,听着澳凼大桥下面海涛的咆哮声,信手翻到诗集中的《七子之歌——澳门》,追忆着小岛的沧桑岁月,直读得我热泪盈盈:
“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/我离开你太久了,母亲/但是他们掠去的是我的肉体/你依然保管我内心的灵魂/三百年来,梦寐不忘的生母啊/请叫儿的乳名,叫我一声澳门/母亲啊母亲,我要回来/母亲啊母亲,我要回来/母亲啊母亲,我要回来,母亲……”
“到了澳门,多出去走走吧!”随团的作家李君走进屋来叫我。于是,我将书捏在手上,二人就出了门。
我们顺着绿草如茵的江滨公路,从葡京大酒店一直走到澳凼大桥边。可是,回来时却迷了路,怎么也找不到自己住的宾馆了。
李君乃一乡土文学作家,成名之前从未走出过家乡的小县城,这一下可慌了,忙叫我去问路。我问了几个人,谁知问来问去,双方那被弄得稀里糊涂,原来他们都听不懂普通话。
在一家银行的门前,我拦住了一个提着篮子去买菜的老太太。这时,我便想起中国的方块字来,也许祖先创造的文字能帮助我吧!我取出一张白纸,垫在《闻一多诗选》上,用钢笔在上面写了“宝丰宾馆”四个字。老太太看后直摇头,原来她竟不认识这几个简化字。李君赶快又在纸上写了四个繁体字,谁知那老太太此时的一双眼睛,竟紧紧地盯着纸下面的那本书,她惊喜地说:“哦,闻一多先生的诗集!”
李君惊奇地问:“你也知道闻一多先生?”
老太太咧开没有牙的嘴笑了:“我还是上中学的时候读过他的诗的,已经好几十年了。”说着,老太太用她的澳门普通话给我们背诵了《七子之歌———澳门》:
“……母亲啊母亲,我要回来,母亲……”
真应该感谢闻一多先生,是他的不朽诗篇,使我们三个黄皮肤的中国人,在这块久离祖国的土地上“血液相连”。当她知道我们是内地去的时候,立刻变得十分亲热,一种骨肉同胞的亲情,荡漾在她苍老的皱纹里。她告诉我们,她与丈夫是1949年从上海到澳门的,夫妻俩做绸布生意,70多岁了每天还照常上班,方能维持生活。多少年了,就像儿子盼望见到母亲一样,真想回到家乡去看一看呀!
走到一家大商店门前,她好心地告诉我们,别进大商店买东西,澳门大商店里的东西特贵,可到一些小店去看看,那里东西便宜些。澳门人一般是不进大商店的,那里都是赚外国人和内地人的钱,要小心。我们都为她的直爽而感动。
买好菜,她又不放心,怕我们迷失方向,担心我们身上的钱被盗,坚持要送我们到公共汽车站。只见她提着菜篮,在澳门炽热的阳光下,跟着我们爬坡下坎,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直往下流。当我们走过一座高楼时,她用手指了指15层楼上的一间窗户说:“那就是我的家。”我抬头看去,只见窗户敞开着,阳光映着绿色的方格。到了车站,她硬给我们买了车票,将我们一直送到进站口。
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,一种骨肉相连的亲情,感激的热泪立刻涌满了我的眼眶,我忙双手捧着,将那本《闻一多诗选》送给她做个纪念:“大妈,谢谢你,到澳门回归的那一天我们再相见!”
她接过我的书,不停地点着头:“是的,快了,快了!”
她站在车站的进口处,慈祥的目光一直送我们走进车厢。这时,我才突然想到,竟忘了问她的姓名。但她那母亲般和蔼可亲的面容,连同澳门这片祖国可爱的国土,以及那本连接骨肉同胞的《闻一多诗选》,却永远地铭记在我的心中。